肯尼斯·罗格夫是哈佛大学教授，也是《我们的美元，你们的问题：一位内部人士眼中的全球金融七十年动荡与未来之路》一书的作者。他在经济学人上的文章指出美元早已处于下行趋势。特朗普将加速这一进程。

“不是你不知道的事害了你，而是那些你以为知道但其实错得离谱的事。”

借用这句俗语，恰好能描述特朗普总统和他的“贸易拉斯普京”彼得·纳瓦罗对全球经济造成破坏的荒唐逻辑。

“贸易拉斯普京”（trade Rasputin）是一个讽刺性的比喻，用来形容彼得·纳瓦罗（Peter Navarro）在特朗普政府中的角色。

注：“拉斯普京”指的是格里高利·拉斯普京（Grigori Rasputin），俄国历史上的神秘人物，因在沙皇尼古拉二世身边拥有巨大影响力而著名。他被视为操控朝政、思想极端、手段阴险的人物，历史评价极为负面。

美元的霸主地位，很可能就是他们制造的众多“受害者”之一。

虽然在未来几十年内，美元仍有可能继续保持主导地位，但地位会被削弱。人民币和欧元将在合法经济中逐步侵蚀美元的地位；而在占全球GDP约五分之一的地下经济中，加密货币也将发挥类似作用。

美元市场份额的下降，将意味着美国长期债务的利率提高，并削弱金融制裁的效力，带来多方面的问题。

即便在特朗普上任前，美元的主导地位也已处于缓慢下滑中。衡量美元在全球经济中地位的方式有很多，包括各国央行的储备货币构成、国际贸易结算货币的使用比例，以及跨境借贷的计价货币。

其中一个特别有价值的指标，是各国央行选择将哪种货币作为本国汇率政策的锚定对象。考虑到各国央行对本国经济运行机制和汇率变动影响的深刻理解，锚定货币选择可以被视为衡量一国对某种货币依赖程度的综合指标。

以这个标准来看，美元的主导地位在2015年左右达到顶峰，随后中国逐渐推动人民币汇率机制更加灵活。这种转变由来已久，毕竟像中国这样的大型经济体，其经济周期可能与美国完全不同，没必要让央行紧盯美联储的步伐。

美国对俄罗斯的制裁，尤其是冻结逾3000亿美元的俄央行外汇储备，也让中国更急于“去美元化”，因为中美围绕台湾问题的摊牌迟早可能到来。

随着中国汇率制度的演变，邻国的汇率政策也随之调整——对多数亚洲国家而言，中国已与美国一样，成为最重要的贸易伙伴。由于亚洲国家约占“美元区”的一半，即使在制定本国汇率政策时主要参考美元，亚太地区对美元的依赖已开始逐步瓦解。

而欧洲同样对美元主导地位带来的种种限制感到不满。欧洲央行推动建立央行数字货币（CBDC），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增强对美元的竞争力。

但美元真正面临的最大挑战，其实来自美国自身，尤其是无法持续的财政路径。长期低利率时代的终结已让美国债务承压，如果特朗普的混乱政策，进一步削弱所谓“美元的过度特权”（即美国因美元主导地位而能享有的低借贷成本），美国利率将不得不更高。

另一个相关问题，是两党都越来越倾向于挑战美联储的独立性。

特朗普对美联储的攻击格外激烈，他想把因加征关税而可能出现的衰退归咎于美联储，把抨击央行的行为推向了新高度。也别以为在进步派领导下，美联储的独立性就能完全保障——他们主张美联储应更多关注环境、社会不平等与正义问题，并推动建立央行数字货币，以削弱私人银行体系，将信贷资源引导至政府支持的领域。

虽然特朗普并非美元走下坡路的始作俑者，但他很可能成为重要催化剂。他不仅颠覆了一个长期以来对美国有利的全球贸易体系，还在破坏美元主导地位的几乎每一个支柱。

他确实减少了非法移民，但似乎对合法移民也兴趣不大；他还似乎有意打压美国顶尖大学的科研力量，而这些高校历来是国家创新与增长的引擎。

最重要的是，特朗普对“法治”的全面挑战，正在削弱美元特殊地位的根基。直到今天，人们对美国法律制度公正性的信任，是支撑美元资产吸引力的关键原因之一——不只是国债，还有股票、公司债、房地产等。

价格可以波动，但至少产权清晰、可信。如果特朗普推动的大幅扩张总统权力的努力成功，外国投资者对美资资产的信心将显著下降。

丹麦象棋大师本特·拉森曾被问到他更愿意“幸运”还是“厉害”，他的回答是“两个都要”。美国人往往强调美国制度的优越性，认为美元击败了一个又一个对手——苏联、日本、欧洲，现在也许还包括中国和加密货币。

但他们忘了，历史上美国也多次靠运气躲过了危机，比如苏联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的经济改革失败，否则可能会变成今天的中国；又比如日本在1985年签署《广场协议》，在国内金融体制尚未成熟之时被迫让步；还有欧元区过早接纳希腊等问题国家。

这一次，很可能不一样了。除非特朗普能收起他那套混乱的贸易政策——比如先解雇他的“拉斯普京”——否则美国的好运，恐怕就要耗尽了。